潰壩后的板橋水庫

■臺風襲來，河南駐馬店洪水泛濫，交通大動脈京廣鐵路被沖垮

1975年8月初，3號臺風從福建省登陸，以罕見的風力和攜水量，從福建越過江西，穿過湖南然后轉向，渡過長江進入河南，直達中原腹地。

由于當時的氣象觀測技術差，臺風在氣象局監(jiān)視屏上不知去向。不少觀測站還是靠看天看云預測氣象，也沒有建立相應的天氣預報聯(lián)動機制。結果臺風云團轉入到河南駐馬店以西山區(qū)，驟降3天暴雨，降下相當于當?shù)貎赡甑挠炅?。暴雨中心在駐馬店以西45公里的板橋水庫和洪河上游、舞陽縣境內(nèi)的石漫灘水庫一帶。這場特大暴雨，使駐馬店地區(qū)及周邊的周口、漯河、信陽等地一片汪洋，交通大動脈京廣鐵路被洪水沖垮。

由于洪水來勢兇猛，淮河流域的洪汝河、沙潁河等河水量暴漲。先是駐馬店的白水灘水庫和上面的一個小水庫垮壩，大量水庫的水直沖泄下來，致使板橋水庫、石漫灘水庫和中游的一些中小水庫先后決堤潰壩。滔滔的洪水挾沙帶石，以每秒6米的速度呼嘯而下。洪峰過處被夷為平地，合抱之木被連根拔起，猶如山崩地裂。60噸重的大油罐被沖到20公里之外，50噸重的火車車廂被沖走5公里，京廣鐵路鐵軌被扭成麻花狀。這就是史稱的“75·8水災”。

8月5日，國務院通知，以農(nóng)林部部長沙風為團長，組織慰問團奔赴河南駐馬店一帶災區(qū)慰問。

這里交代一下沙風的簡歷。沙風于1937年11月奔赴延安，次年4月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抗大畢業(yè)后被分配到新四軍工作，參加了抗日戰(zhàn)爭和解放戰(zhàn)爭，歷任營長、團長、副師長等職。新中國成立后任戰(zhàn)車師師長、第一坦克學校校長、裝甲兵工程學院院長、裝甲兵副司令員兼參謀長，1964年被授予少將軍銜。1968年8月，沙風被選到國務院農(nóng)林辦公室和中央農(nóng)林政治部任軍代表。1970年7月任農(nóng)林部革委會主任。1975年1月17日，四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在北京召開，經(jīng)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提名，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，沙風被任命為農(nóng)林部部長。這是一位久經(jīng)戰(zhàn)爭考驗，有文化、善學習、素質全面的領導干部。這年，他57歲。

沙風

8月9日，駐馬店地委向黨中央發(fā)出特急電報：300多萬人被洪水包圍，困在房頂、樹上已有兩三天，萬分危急！駐馬店告急，豫南告急！

沙風發(fā)現(xiàn)情況嚴重，立即報告中央軍委，請求派人民解放軍支援，同時協(xié)調(diào)有關部門投入搶險救災。隨著災情的擴大，黨中央、國務院決定迅速調(diào)集空軍，舟山的海軍，武漢軍區(qū)部隊趕赴災區(qū)，并組成以中央政治局委員、國務院副總理紀登奎為團長，烏蘭夫（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）、沙風、鄧東哲（國家計委副主任）、丁志輝（總后衛(wèi)生部副部長）為副團長，包括安法乾（商業(yè)部副部長）等13人在內(nèi)的中央慰問團趕赴災區(qū)，慰問災民，參加搶險救災。

12日，沙風和慰問團部分成員乘飛機赴河南。因下大雨，飛機只得轉道大同到豫南。在京外視察工作的紀登奎從杭州直飛駐馬店會合。沙風到駐馬店以后，看到街上有不少軍人在忙碌。經(jīng)詢問，駐信陽的解放軍第61師和武漢軍區(qū)舟橋部隊已經(jīng)先后趕到。他知道中央軍委的命令已經(jīng)下達，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些。

■劉建勛含著眼淚對沙風說：“你去，代表我，代表河南，只有一個請求，炸開阻水工程，解救河南人民。”

沙風和烏蘭夫在駐馬店見到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劉建勛。劉建勛見到慰問團就哭了，說：死了那么多人，我們怎么對得起黨，對得起人民！隨即，沙風決定去看洪水現(xiàn)場。經(jīng)過與趕來的武漢軍區(qū)副司令員孔慶德商量，調(diào)來了直升機。慰問團在劉建勛的陪同下，乘米-8直升機視察了京廣鐵路以東被洪水淹沒和圍困的災區(qū)災民。沙風等人在50米的高空視察，飛了半小時仍然是洪水，不見陸地，5座縣城和零星“小島”上密集的災民在高處等待，很多人站在水里或騎在樹上，不停揮動雙手。隨后，直升機轉向，又視察了京廣鐵路以西石漫灘水庫和板橋垮壩水庫。

8月12日16時，沙風和慰問團其他同志一道乘直升機回到駐馬店。他們步行到軍分區(qū)禮堂，聽取趕來的地委和各縣縣委書記的匯報。遂平縣委書記先匯報遂平縣沿河群眾的受災情況，再由駐馬店地委第一書記蘇華匯報全地區(qū)水情和災情。他們懇切地說：“災民們在洪水中逃生已經(jīng)四五天了，只靠空投食物維持生命，白天受烈日烤炙，夜晚受寒氣侵襲，已經(jīng)筋疲力盡。有的還躲在樹上或站在水中。老弱、婦女和兒童，因為體力不支，墜入水中死去的慘劇每天都有發(fā)生?！闭f到痛處，蘇華哽咽地說不出話。通過匯報，沙風和慰問團基本掌握了情況：被洪水卷走的無可挽回，但災區(qū)內(nèi)500多萬災民需要救援，特別是困在水中的100多萬災民迫切需要拯救。聽完匯報，沙風和中央慰問團同志認為當務之急，是要盡快排除洪汝平原上的積水。

13日上午，沙風與駐馬店地委第一書記蘇華、水電部處長黃盛熙等乘直升機到洪河下游安徽境內(nèi)，視察了當?shù)氐淖杷虊?，同當?shù)卣撠熑藚f(xié)商炸開阻水堤壩問題。沙風回駐馬店后，向紀登奎等領導匯報了所看到的災情，提出應立即排水泄洪。他說：災情還在向惡化的方向發(fā)展，如果繼續(xù)下雨，河南的宿鴨湖水庫決堤，淮河大堤必然難保，出現(xiàn)這種情況最少也會有上百萬人死亡。

紀登奎在河南省委工作過很長時間，對當?shù)氐乃O施熟悉。宿鴨湖水庫位于河南省駐馬店市汝南縣羅店鎮(zhèn)東，是淮河支流洪汝河水系中的大型水庫，建成于1958年，控制流域面積4000多平方公里，總庫容16億立方米。一旦潰壩，后果不堪設想。沙風和紀登奎、烏蘭夫商量后，決定立即派一個步兵師的兵力，沿宿鴨湖水庫的大堤布防。五步一兵帶手電筒，晝夜觀察，一旦發(fā)現(xiàn)堤涌，迅即以沙袋堵住，然后再大力救援。

沙風和紀登奎、烏蘭夫商量后，初步確定了要炸開的幾處堤壩。開完會，通知當?shù)伛v軍準備炸藥，一旦中央同意炸堤壩，立即執(zhí)行。沙風正在部署工作，軍分區(qū)司令員來了，訴苦說找不到車，問：（運送炸藥）找誰批??？沙風十分嚴肅地說：怎么找車怎么運，是你的問題。這是命令，國務院下命令，就是最高命令。還找誰批？

當時國務院也管軍隊的事兒，國務院命令就是最高命令了。軍分區(qū)司令員看到沙風嚴峻的神情，趕緊去安排搬運炸藥的車輛。

晚上9時許，紀登奎告訴沙風，國務院要研究加速排水的問題，要他帶蓋國英（水電部水政司副司長）、陳惺（河南水利專家）去北京匯報。同時，通過中央防總急電安徽，要求連夜轉移洪洼區(qū)群眾，準備炸開阻水堤壩。走時，劉建勛含著眼淚對沙風說：“你去，代表我，代表河南，只有一個請求，炸開阻水工程，解救河南人民?！鄙筹L看看他，沒有說話。河南泄洪淹安徽，領導和群眾都要做工作，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

■李先念心情沉重，說：“為了救人，你們說炸開哪里，我們就同意炸開哪里。”

沙風等人乘直升機于13日晚10點從駐馬店起飛，11點到李新店機場，換三叉戟飛機飛往北京。14日0點15分，沙風、蓋國英、陳惺等一行乘坐的飛機降落在北京西郊機場，國務院副秘書長吳慶彤和派來的汽車已經(jīng)在機場等候。上車后，大家直奔國務院會議室參加緊急會議。沙風進門看到會議室里燈火通明，中央政治局委員、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及有關部門的領導早已等候在那里，人人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。沙風匯報了災情，并轉達了河南省委要求加速排水的請求。說起災情，沙風有些難過。他說，災區(qū)群眾白天烈日，晚上寒冷，吃的全靠飛機空投，每天都有災民因體力不支死亡。說到解救之策，沙風提出：“要盡快疏導洪水，必須炸開班臺水閘等泄洪阻礙物?！?/span>

班臺水閘屬于安徽，在它上游的洪汝平原，積水深3.4米，而下游淮河水位卻較低，流量也不大。班臺水閘成了困住洪水東去的“攔路虎”。如果不打開班臺水閘，洪水繼續(xù)浸泡著的數(shù)百萬民眾，發(fā)病率將迅速上升，餓死、病死和瘟疫造成的死亡將遠遠高于洪水卷走的生命。目前只有一個方案：炸掉班臺水閘。但是炸掉班臺水閘，必將殃及安徽境內(nèi)居民。班臺水閘是1958年修的，目的就是防止來自河南的洪水。因為排水問題，河南和安徽曾發(fā)生過矛盾。

李先念心情也非常沉重，說：“為了救人，你們說炸開哪里，我們就同意炸開哪里。”陳惺在地圖上指出需要爆破的位置，李先念在征求身邊水利電力部部長錢正英的意見后，表示同意，并要錢正英起草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聯(lián)合命令調(diào)動部隊。聯(lián)合命令起草好，李先念看過后即和當時主持軍委工作的鄧小平通話，得到同意后，簽發(fā)命令。武漢軍區(qū)和南京軍區(qū)的舟橋部隊緊急出動，執(zhí)行爆破任務。

時間緊迫，李先念要求武漢軍區(qū)和南京軍區(qū)的部隊先出發(fā)，由他簽字的命令隨后由空軍空投到各部隊所在位置。凌晨3時，李先念通知安徽省委書記王光宇急赴班臺鎮(zhèn)，監(jiān)督炸開班臺水閘。

在錢正英起草命令時，李先念問河南水利專家陳惺還有什么問題。陳惺說，宿鴨湖水庫尚未脫離危險。李先念即要陳惺和河南省委領導通電話，要他們采取緊急措施，確保水庫安全。李先念痛心地說：“宿鴨湖水庫再也不能出事，再出問題，它就是催命鬼?！?/span>

散會后，李先念對沙風講了一句話：如果救災不力，發(fā)生更大的死亡，那么你們（指沙風和紀登奎）就到天安門向全國人民謝罪吧！

沙風知道這句話的分量，沒敢耽擱，連夜乘飛機趕往災區(qū)，凌晨6時趕到駐馬店，即向慰問團和武漢軍區(qū)、河南省委匯報了黨中央的關懷與國務院會議的情況及聯(lián)合命令。講到李先念關注宿鴨湖水庫災情時，紀登奎說：如果宿鴨湖水庫再出問題，我們就下地獄了，決升不了天堂。

沙風說：我?guī)讉€人去前面指揮炸壩排水吧！

紀登奎點點頭：你去吧，事不宜遲。隨后，他批準成立由沙風、蓋國英、陳惺等人組成的排水指揮小組，沙風任組長。

沙風沒有耽擱，即率蓋國英、陳惺和駐馬店地委第一書記蘇華乘直升機去新蔡縣。直升機到了新蔡縣城，找了一塊高地降落。沙風看到遍地是水，指示換船前行。在縣委領導的配合下，沙風帶領水電部一男一女兩位同志和武漢軍區(qū)工兵團的同志，帶上大量炸藥，到縣城南關換了一條柴油機船，直奔班臺鎮(zhèn)。此時四處已是一片汪洋，道路、田野都在水下，只有電線桿、樹梢露出水面。

沙風在船上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一架直升機在鄉(xiāng)鎮(zhèn)上空盤旋。為了救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，直升機往下扔救生衣后爬高時，尾翼掃在樹梢上，掉了下來。還好，直升機掉在了一個倉庫上，沒有機毀人亡。沙風趕緊指揮柴油機船過去搶救。正副駕駛員從飛機里出來，在船上人員的引領下到了船上。他們見到沙風非常緊張。正駕駛員說：“報告首長，是我的責任！”副駕駛員也說：“首長，是我的責任！”沙風安慰他們說：“你們這是救護災民，你們受驚了，不追究責任?？词軅麤]有，好好休息?！彪S后，隨行人員把正副駕駛員安排到船尾去檢查治傷。

■安徽班臺水閘被炸掉，阜陽地區(qū)6個縣150萬人作出了巨大犧牲，挽救了駐馬店很多群眾的生命

沙風等人到達班臺水閘附近時，安徽阜陽地委書記正在班臺水閘的一個地方等待。沙風命令立即去找他。不一會兒，他被帶到指揮船上。沙風下令：按照中央指令，立即轉移下游群眾。地委書記顯然知道要炸壩，他說：群眾不愿轉移，我們不同意炸壩。他身邊跟著的干部喊道：“我們與班臺水閘共存亡?！?/span>

沙風嚴厲地強調(diào)：“中央命令一點都不能變動，必須炸壩！立即執(zhí)行?！?/span>

沙風看到隨行的阜陽地委負責人不敢暴露身份，擔心安徽的老百姓傷害他，只得找到部隊領導，讓部隊迅速派出若干支小分隊，深入村民中做工作。同時給家住下游的部隊指戰(zhàn)員提要求，要他們勸告親人，要自家人迅速轉移，而且要求父母、妻子、兒女去做親友、鄰居工作，趕緊轉移。在軍隊的大力協(xié)助下，豫皖邊界的地、縣委很快將分洪區(qū)的群眾迅速轉移。

10時，沙風一行趕到班臺水閘，武漢軍區(qū)副司令員孔慶德前來報告：10噸炸藥已經(jīng)準備好。爆破由第88團司令部副參謀長孫誠負責。孫誠在遼沈戰(zhàn)役中被東北野戰(zhàn)軍授予過“爆破能手”的光榮稱號。他察看班臺水閘結構和周圍地形后，與爆破組其他成員準確地計算出炸藥量，選準炸點，安裝好炸藥。

12點30分，隨著沙風一道起爆指令，班臺水閘的所有閘門、胸墻、橋面和部分橋墩先后被炸毀，被束縛的洪水立即向下游泄去，被淹沒了7天的駐馬店地區(qū)，漸漸露出了地面。安徽阜陽地區(qū)6個縣150萬人作出了巨大犧牲，挽救了駐馬店很多群眾的生命。

沙風看到班臺水閘被炸，又乘東海艦隊派來的船艇帶著工兵部隊炸開洪河、內(nèi)水河隔堤及安徽境內(nèi)堤防多處。在指揮炸堤行動中，由于沒有通信聯(lián)絡設施，沙風兩天兩夜內(nèi)與紀登奎沒有聯(lián)系。沙風轉道安徽蚌埠，到了治淮委員會駐地后才與紀登奎通電話。紀登奎說：我們急死了，武漢軍區(qū)副司令員孔慶德帶工兵沿河搜找你兩天了，以為你已經(jīng)淹死了……你立即回鄭州。

沙風由蚌埠乘一架小型飛機到鄭州，向紀登奎、烏蘭夫匯報了情況。他最后不客氣地講：這次救災成功，我們工作占三分，天老爺幫忙占七分，如果這幾天再降大雨，宿鴨湖（水庫）難保，必然潰堤。河南、安徽必然成大災難，那時即使炸壩開閘也無濟于事。

紀登奎聽了后說：最近你主持開一次治淮委員會會議，講講這次治淮的經(jīng)驗，今后治淮工作由你來領導。

沙風當即表示，不能接受這個任務。我不懂水利。紀登奎聽完他的話，沒有再勉強。

沙風返回鄭州匯報時，已經(jīng)連著幾天幾夜來回奔波，連眼都沒合。本是慰問團的成員，卻擔起了救災之責。沙風曾問紀登奎：李先念副總理要讓我們倆到天安門謝罪，這是什么意思？紀登奎說，這你還不理解，謝罪就是把我們倆綁到天安門前殺頭。沙風說，李先念是說說而已吧？紀登奎說，這不是說說而已，到那時是完全可能的。

在黨中央、國務院的領導下，中央慰問團為了盡快救護駐馬店地區(qū)被水圍困的100多萬群眾，除緊急協(xié)調(diào)繼續(xù)空投熟食和救生衣、救生圈、橡皮艇等救生工具，組織船隊進入水區(qū)撤運災民外，還督促河南省委扒開新蔡縣境內(nèi)劉埠口洪河堤防兩處排水救人。為解決災民的吃、住和治病問題，沙風和慰問團報告國務院，調(diào)運一批糧食、炊具、醫(yī)藥和搭蓋簡易住房用的席子等物資，安排群眾生活，恢復生產(chǎn)。

為方便救災的人力和各種物資迅速運進災區(qū)，慰問團請示中央軍委、國務院批準，調(diào)來了2.6萬多名解放軍指戰(zhàn)員，開赴駐馬店至漯河之間，日夜搶修被洪水沖壞的京廣鐵路。

中央慰問團和河南省委向中央、國務院報告，先后調(diào)來解放軍和全國各地醫(yī)療隊2700多人，分赴災區(qū)為災民防病治病，使疾病得到了及時的治療，控制了疾病蔓延。

沙風和慰問團在駐馬店期間，為抗擊特大洪水，搶救人民生命財產(chǎn)，發(fā)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。